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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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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3-12-4 21:56:26 字數:5324

“孤只看到十個衣衫襤褸的乞丐。何來精心挑選之說?”

領主似乎不怎麽買賬,黑豆似的小眼睛冷冷地掃過整齊地立於場地中央的十人。

難怪彭德會如此認為。這十個人雖然全副武裝,但不統一的裝束令他們乍看上去確實像一群烏合之眾。他們有的袒露胸膛,四肢附有皮甲,有的幾乎被甲胄包裹起來,還有的在皮甲下面還墊了柔軟合身的布制衣服。手裏的家夥也是五花八門。一名身材壯碩的男子和另一位瘦高的奴隸拿的都是寬大的長劍,另外幾名男性手持短刀,另有兩名女性使用細劍。他們都拿著盾牌,有的是厚重的重盾,女性們則手持較小的圓形小盾牌。另外一個共同點是每一個人都戴著面罩,不盡相同,但幾乎都把臉遮住。有個戴桃木面具的甚至連眼睛都只留下兩條彎彎的縫隙。

領主的反應落在典儀大臣預測的幾種可能之中。他那甜到發膩的笑沒有被主上的冷淡打擊,連個坑都沒有。

“我的主人。您是否還記得三個月前,發生在柯卡娜郡的暴亂?

“賤民布魯斯·貝克特糾集無知的愚民,反抗由偉大的美緹索尼埃賦予您治理子民的神聖權力。仁慈的您派遣使者苦口婆心,奈何這個賤民食古不化,又妖言惑眾,竟哄得那些白癡反抗您。我的主上,您是天之驕子,聖母的寵兒。他們竟敢反抗您,簡直不知好歹!”

彭德張大嘴巴,渾身的肥肉顫起來像只大肉蟲。接著他打了個嗝。氣體從大腸一路披荊斬棘,在蠕動的肌肉的幫助下一路走到喉頭沖出口腔,發出滾滾的聲響。惡臭的氣體把米兒的鼻子都熏歪了。

在他耳側,典儀大臣忙不疊地點頭哈腰,嘴巴咧到耳根。

“……哦。那次啊。”

彭德咕噥道,接著嚼了嚼。估計是剛才打的嗝把食物殘渣又崩出牙縫了。

“是。是。”循循善誘有結果了,典儀大臣趁熱打鐵,“您的異族奴隸,那些低賤的怪物都看不下去了,主動請纓前去收拾他們。布魯斯的人被打得落花流水,而您,我仁慈的主上,小人真不知該如何誇耀您。美緹索尼埃會從沈睡中蘇醒,只會是為了對您的德行微笑。您如此偉大,竟然留下他們一條狗命!您又如此的睿智,對於無用的酷刑不屑一顧。您只拿走了他們的臉皮,作為為您效力的保證。他們的四肢,他們的胸膛沒有受到任何毀滅性的傷害。我的主上,我的光芒,小人實在無法轉述他們的欣喜之情。可惜這些人實在太沒用了,除了套上項圈,和狗一起拴在大門口博您一笑,小人絞盡腦汁也想不出稍微不低賤一些的活計。

“前段時間小人聽聞‘角鬥表演’有幸入您的尊耳,小人立即著手準備。恕小人直言,要提供‘正統’的角鬥士絕非易事。這些人要健壯,熟稔於武技,另外還要有一種——我的主人,請您原諒——草莽氣息。視打鬥為養家糊口的例行公事的人絕對登不上‘角鬥’的舞臺。他們要將之作為生命的意義,非生即死,決不妥協。他們要自以為自己的戰鬥是高貴的、有意義的。當然最重大的意義就是讓您享受到精彩的表演,其他的都是他們的錯覺。而同時,他們的身份又必須是低賤的。在角鬥的發源地,表演的參與者都是奴隸。高潔的貴族怎能自降身份與他們打鬥。

“秉承如此嚴苛的條件,小人物色了十日,竟然沒找到一個合格的候選人!就在小人失魂落魄,為無法為您奉上最精致的節目傷心不已,小人突然靈光一現!

“我主,請您看一看廣場上的那些人,他們的體型多麽健美,他們握劍的姿態多麽熟練!是的,這些人正是天生的材料啊!布魯斯·貝克特自認為天命所授,他那狂妄自大的腦袋竟然無知到會相信自己是那些比豬還愚蠢的平民的救世主。這雖然可笑,但正好可以用在角鬥當中。一個人,如果認定自己的行為是正確的,為了正義,為了爭取自以為應該屬於他們的東西,即使這些想法不過是不可救藥的妄想,依然能激發出巨大的能量。他將不再僅僅為了生存揮劍。不能戰勝的對手,他也將盡力爭取;不能達到的勝利,他也會流盡最後一滴血液。那會是多麽精彩的戰鬥,我的主人,您難道不想親眼見證一下嗎?”

典儀大臣吐沫橫飛地說了一大堆總算有點效果。彭德動心了,並且也沒有註意到寵臣話語中極力抹殺但仍然能窺見端倪的對反叛者的正面描述。他用手隨意一指。

“那就讓他們捉對廝殺。孤等著看。”

“是。”

典儀大臣的腰彎到九十度。

“……我的主上,如果有更加新奇的形式,不知您是否有興趣淺嘗一番?”

“哦?”彭德擡起眼皮,斜眼看向寵臣,“卿家有何高見?”

典儀大臣的腦子裏閃過不久之前書記官告訴他的角鬥傳統,阿納維的舉辦者有時會套用神話的故事情節,用囚犯代替癡情的男子,被代替女妖的野獸們撕成碎片。如果今天能依樣畫葫蘆,領主想必會心情大悅。但這豈不是便宜了經史大臣!不行,絕對不行!

於是他說道:“小人若沒有記錯,當時您並未親臨柯卡娜郡……”

還沒等他說完,領主劈頭來了一句“嗯,那又怎麽樣?”。典儀大臣幾乎感覺到了未來的斷頭斧正在給他撓癢癢。好在多年的寵信讓領主姑且還有耐心聽他說完。

“小人聽聞那場戰鬥激烈至極,主人的仆從把布魯斯和他的手下打得落花流水,得勝歸來的指揮官們都說戰鬥好看得很呢。您錯過它實在太可惜了。”

彭德露出思索的神情。典儀大臣湊得更近,嘴唇就要碰到領主的耳朵,三寸不爛之舌耗盡誘惑的本事。

“我親愛的主人,您難道不想領略一番?異族仆人匍匐在您的腳下,為您掃去一切障礙,讓那些膽敢反抗您的無知敗類把您的名字刻進骨頭裏,同時為您呈上美味的盛宴。那將是多麽美妙的享受啊……”

彭德擡起一只手,阻止典儀大臣繼續說下去。

“孤知道了。一切聽卿家安排。”

“是。”

保持九十度彎腰,典儀大臣退到一旁,然後挺起身板,煞有介事地拍拍手掌。

場下的人不知即將發生什麽,神色凝重地等待。其中一位高大的中年男子讓大家聚攏起來,盾牌靠在一起,形成一圈保護的屏障。他就是布魯斯·貝克特,反抗領主橫征暴斂的平民領袖。他建立起的反抗隊伍靠簡陋的武器據守柯卡娜郡城,和領主的異族軍隊對抗,在程式的狂轟爛炸下整整堅持了四十八天時間。後被叛徒出賣,和親信一同被俘。領主不願意他們白吃監獄的糧食,於是把他們毀容防止逃跑,然後送去城堡附近的伐木場勞作。今天在被匆匆押過來之前,他們還在監工的皮鞭下辛苦地搬運圓木。

被強制要求穿上的皮甲和身處的環境已經給予足夠的暗示。十個人站在比足球場還大兩圈的矩形場地中央,背靠背圍成一圈。每個人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嚴陣以待。

轟地一聲,煙塵四起。圍墻竟被撞出個豁口!

躍入場地的同時射出一箭,人類舉盾牌格擋,長達半米的箭矢穿透盾牌直接射入人類的頭顱。

鎏金馬車閃耀光輝。兩匹蛇頸馬身的獸類拉著馬車,以華麗的弧形路線沖向場地中央的人類。鐵塔般的異類立於馬車,同體雙身,於腰部捏合,左邊的一個搭箭拉弓,右面的手持長近八尺的鐵戟,正舞得虎虎生風。

觀眾沸騰了!

這是最勇猛的戰士!殺啊,殺了他們!!

蛇馬獸的速度遠在普通馬匹之上。它們調整好方向朝對手直沖過去。人類們只來得及狼狽地躲開踐踏過來的鐵蹄和緊隨其後的裝設了刀鋒的車輪。異類的右身大肆收割,劃船一般捶向在地面翻滾的人類。又有兩人被切斷頸骨,砸碎脊梁。蛇馬獸噴吐酸液,能朝向任何它希望的方向的柔韌頸項和分叉的舌頭一起伸縮擺動。一人用盡腰腹的力量斬向蛇馬獸的前蹄,竟沒在堅韌的鱗甲上留下絲毫痕跡。橢圓形的腦袋隨即擦過他的耳垂,直接將極具腐蝕性的液體噴到他的後頸。脖子消失了,掉到地上的頭顱被隨後趕來的馬車壓爆。

保持從入場開始便不曾減緩的速度,馬車一路呼嘯沖向場地的遠端。人類被像一灘爛泥留在它身後,剛開場便損失將近一半人手。還不等他們被這閃電般的打擊凍結的神經重新解凍,新一輪的沖鋒迫在眉睫。

“盾牌!!”

布魯斯大吼,救了同伴們的性命。箭矢雨點般打過來,雖然也能穿透重盾,但不會再像穿透小圓盾那樣還有力氣刺穿顱骨。

伴隨箭雨,馬車再度朝人類疾馳而來。沈重的鐵戟能輕而易舉地劈斷盾牌,刺入人體,然後把人整個挑起來扔到一邊兒去。但是這次沖鋒異類沒有抓到這麽做的機會。六名人類作鳥獸散,分散的目標每一個都超出鐵戟的攻擊範圍。然而人類同時面對蛇馬獸酸液和箭矢的威脅,一名同伴小腿被融化,跪倒在地,隨即被蛇馬獸捉住機會,兩只動物一同咬住他,將其扯成兩段。

馬車再度疾馳而去,用同樣的方式行駛到場地邊緣,以舒緩的弧形路線轉彎,重新對準它的獵物。

人類方做好準備。

他們最明顯的劣勢在於只擁有近戰武器。而對方不僅擁有弓弩,近戰方面更無半點機會可乘。他們翻盤的機會就是對方的唯一的軟肋。

當馬車再次與人類短兵相接,人類方團結一致。五個人按照馬車經過他們的先後,前兩個和最後一人舉起盾牌保護大家的前上方,抵擋可能的箭矢、戟擊和酸液,中間兩人將手中的武器投入飛速旋轉的車輪,讓車輪散架,趁異類感到不穩的一瞬全員攻擊。

然而他們失敗了。並非他們的配合出現了問題。沒有人料到,馬車雖然轉彎半徑非常大,但在直線運行時卻具有驚人的靈活性。馬車在就快接觸到人類時微調方向,直接撞上五人的陣型。首當其沖的那個同伴被卷到車輪底下,其他人亦人仰馬翻。

馬車因此傾斜,但還沒到翻車的程度。

最後一人突然躍起,將長劍**入正好在他面前的蛇馬獸的雙眼。他右側的同伴及時舉起盾牌,擋住射向他的箭矢。長戟揮來,盾牌被削成兩截。站在最邊上的這名戴桃木面具的青年弓起身子,極驚險地躲開這致命的一擊。

動物在嚎叫。受傷的蛇馬獸驚恐無助地亂蹬四蹄,原本就不穩的馬車更加傾斜。而這都發生在一瞬間,也就是說這輛馬車還是有速度的。瞅準最後的機會,戴桃木面具的青年朝蛇馬獸的肚子狠踹一腳。受傷的動物四腳騰空,撞到它的同伴身上,又引發一輪混亂。

馬車就這麽斜著沖了出去。就在它即將翻車的臨界點,異類的右身用長戟將車頂回正位。被刺傷的蛇馬獸暫時無法履行它拉車的義務了,於是一直雷霆般穿梭的馬車終於停了下來。另一方面,人類方忙於搶救受傷的隊友。被卷入車輪底下的青年傷勢不輕,好歹有盾牌保護不至於立即死亡。布魯斯和其他人試圖搶救,但除了請求他堅持住外真的做不了什麽。

戰鬥陷入短暫的停滯。但這份珍貴的喘息機會正在隨著其中一方的緩緩移動迅速消弭。

異類放棄受傷的拉車動物,改用一匹動物拉車。被解開韁繩的蛇馬獸發足狂奔,在寬闊的場地上四處亂跑,漫無目的地噴灑酸液。那一劍貫穿了它的兩只眼睛,屬於致命傷。由於劍沒有拔出來,它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不過它似乎並不清楚這一點,瘋狂地甩脖子,試圖把那讓它疼痛難忍的玩意兒弄掉。以它甩脖子的力道和頻率,估計它活不了多久了。

異類艱難地操控蛇馬獸,讓馬車緩慢地原地轉向,朝向它的對手。距離的縮短導致馬車遠不如剛才風馳電掣,但拉著異類前去收割生命完全夠用。

在馬車真正接觸其他同伴之前,戴桃木面具的青年抓起地上的無主長劍,正面跑向馬車。蛇馬獸擡起頸項,張開腥臭的嘴巴,無論是酸液還是單純用咬的都能以閃電的速度要了青年的性命。青年敏捷地閃到一旁,從馬車的右側跑過去。他雙手握住長劍奮力揮擊,抵擋砍向他的鐵戟,順利地從這次極為危險的短兵相接暫時逃離。但在那之前,在他改道從馬車右側逃開之前的一瞬,他的劍尖劃過蛇馬獸的喉管。

蛇馬獸全身覆甲,咽喉並非傳統意義上一擊致命的死穴。但再堅固的鱗甲,每一片都是與其他的相分離的。蛇馬獸揚起頭顱,拉伸的皮膚使得環環相扣的鱗甲彼此分離,出現細小的、開口朝下的縫隙。青年的劍尖便擊中了這樣的縫隙。不是致命傷,但足夠激怒這匹脾氣暴躁的動物了。

蛇馬獸朝青年奔去,遠離了其他人類,把馬車拉得東倒西歪。異類不得不分神照顧它的“馬匹”。左身右身分別伸出一只手抓住韁繩,雖然可以不必放下武器,但在這短短的幾秒內,無論哪半身體都不能攻擊對手。如果單純只有青年這一名獵物,只要青年有所異動,它隨時可以放開一只手用長戟或弓箭將其料理。

突如其來的劇痛打亂了異類的節奏。布魯斯拾起一柄細劍,擲向異類。細長的劍身從背後刺穿異類左身的肩膀。一直在閃避的青年猝然發力,劍鋒重重擊向蛇馬獸的下顎,讓它那灰色的橢圓形腦袋沙袋一般高高拋起。然而過於倉促的發力依然導致失敗。蛇馬獸只是被打得找不到東南西北,傷口見骨卻仍未致命。而青年緊接著要應付異類用一只臂膀揮動的鐵戟,躲得雖快,胸前的皮甲還是被撕成碎片。

異類終於意識到,自己陷入人類的夾擊。靜止的馬車和困住它的籠子沒有區別,於是蛇馬獸再度撒開四蹄,朝場地邊緣狂奔而去。馬車在加速,沿著場地邊緣轉彎。那姿態猶如羽翼寬廣的大鳥,在狂風暴雨中劃出優美的弧線,為的是在下一秒收起羽翼,以自由落體的速度朝獵物俯沖。然而它的獵物們,那些可憐又愚蠢的人類,竟然沒想著要逃跑。

青年一組,布魯斯與其他人為另一組,兩者相距不過六七米,如同球場上的兩根門柱,正等著將對手收入網中。異類會先對付誰?是有一名傷員拖後腿的布魯斯,還是雙手握劍全身繃緊,卻連一面盾牌都沒有的青年?!

或許它還有第三種選擇。細劍已經取下,傷口自動噴射出白色的粘液止住出血。尚在場地邊緣它便開始射擊。布魯斯等人用盾牌抵擋,而青年用手中的寬劍便將之一一斬落。

馬車朝人類疾馳而來。從一個遙遠的點,迅速且流暢地擴大,撐爆人類的視野。其他一切都不重要,唯有隆隆的車輪聲。

馬車“撞網”,人類反撲。現實卻是“網”被撕碎。異類故意令馬車貼近布魯斯一組,長戟砍瓜切菜,任憑布魯斯和兩名同伴奮力抵擋,依舊將他們砍死砍傷。右身則持續朝青年射出箭矢,壓制所有人類都綽綽有餘的箭雨集中到青年一人身上,饒是他能登天也難逃化身刺猬的結局。

但就在這收官的節骨眼,馬車的左車輪突然爆裂。車身驟然失去平衡,將異類拋出車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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